在某个时刻事物必然从无到有。
——乔斯坦·贾德《苏菲的世界》
……
匿名聊天室里。
“你们有没有看到最新的新闻？”
圆桌旁的少女问道，葱绿色的双马尾在她脑后垂下，发尾随意在空中漂浮着，灰色的上衣，黑色的葱绿条纹短裙，左臂上纹有方方正正的“01”。
“第一都市又发生了一起电子脑症候群的病例。”
有人接着说道，他穿着一副钢铁盔甲，盔甲红艳锃亮，胸膛正中的圆形反应堆不停地发出耀眼的光芒。
如果有熟悉上个世纪幻想系作品的人就知道，这是某知名超级英雄，这位超级英雄吸引人的并不单单是他身上酷炫的盔甲，更是这位超级英雄拥有的知识和资产。
“这些都是少数人身上发生的，电子脑用户到现在没有一亿也有千万。换过来想，还有这么多人用着电子脑却一点事情都没有发生，怎么就没有见到媒体报道乐观的情形？”
说话的是一只巨大的仓鼠，漆黑的小眼睛生动地眯成一条缝，短小的上肢搭在胸前，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说得对，电子脑可便利太多了，他们自己没有改造成电子脑才乐于看到我们这些用户出事情，等到全球一半以上的人都改造成电子脑后，就换成我们孤立那些落后的人了。”
一个套着白色外罩的东西说道。
他的外罩上只有突出的鸭嘴和夸张的白瞳上一点漆黑的眼珠，酷似一只白色的鸭子。眼睛上仅有三条睫毛笔直的立着，抽象的脸部几乎占据了身体的一半。
不明生物手上举着一个白色的牌子，牌子上歪歪斜斜地写着两个字——赞成。
“你们当初安装电子脑的原因是什么？”又有人引来了新的话题，形形色色的人们开始七嘴八舌了起来……
聊天室里，幽蓝的光线自看不清的封顶落下，空气中还有细细斜斜的白光闪烁，极高的像素让虚拟环境看上去犹如真实的秘境。
这里凝聚了许多热爱亚文化的人，这些文化有的来自上世纪甚至更早，但愈是古老陈旧的事物他们越能在其中发现许多当今现象的起源，从这些景点的事物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乐趣。
挪洛也不例外。
在聊天室的一角，有一只穿着卡其色衬衫的兔子静静地呆坐着，用纯黑的双眼打量着眼前的人们。
挪洛在虚拟聊天室中的模型是一只来自荷兰的小兔子，他第一次见到这是兔子的时候就为她卡通可爱的形象所折服。
虽然这只小兔子害羞腼腆，但他觉得对方乌黑小小的眼珠子里闪烁着好奇和知性的光芒。
“嗨。”
他听到有合成语音响起，葱绿色的马尾在自己眼前晃动。
小兔子仰起头，看到身材纤悉的女孩正站在自己的面前，女孩硕大的眼睛明明夸张、不真实，但放在这副驱壳上却毫不突兀，完美得难以挑剔。
她轻轻朝自己招手，手臂上的“01”格外地显眼。
小兔子也想向她招手，伸出自己白白胖胖的小手在空中摇摆，姿势笨挫可爱。
“米菲，你当时成为电子脑用户的原因是什么？”
就在挪洛以为对方要开口说话的时候，他忽然从后台收到了对方发来的私密信息。
他楞了一下，看了眼前的女孩一眼。
女孩也看着他，咧着嘴，眼睛弯成一条线，挪洛知道这是模型独特的笑容。
“因为我妈妈也是电子脑用户。还有，我不叫米菲。”
他一边在脑海中键入消息一边指了指自己两个兔耳中央，在模型上有三个字静静漂浮着——
守望者。
“守望者是引用塞林格1951年发表的那部作品吗？”
对方回答的很快，让人打消是通过搜索引擎得到这个信息的疑虑。
“一般会认为这是DC漫画里的守望者，不是吗？”
昵称为守望者的兔子在脑海中飞快地键入消息。
“因为我没有看过那部超级英雄啦，我倒是更喜欢翻阅以前的书籍，我是指那种纸质书籍。很奇怪吧，明明在网上可以更加方便地查阅书籍上的内容，却偏偏要在资源乏溃的纸媒上看。”
消息回复得很快，透过虚拟对话框小兔子可以感受到对方一心一意在聊天上，感到宽心。
“一点也不奇怪，我家里也有许多书呢。”小兔子说。
“是吗？找到知己啦。话说网络上有一个叫做‘米菲小屋’的平台，是你在管理的吗？”
又有消息发送了过来，聊天框突然沉静了，过了一会光标才继续闪动。
“是的。”
“找到你真是太好了。”她指了指自己头顶的那行字，“我的昵称叫维多利亚，你可以上一下‘米菲小屋’吗？我在那里有事情找你。”
“好的。”
“那就这样定了，我们那里见。”
小兔子还想说话，但是私密聊天已经取消。
他抬起头，眼前窈窕的女孩笑着对自己挥手，他也想还以微笑，可惜米菲的模型没有笑脸这个表情。
于是他伸出手向对方挥手，但下一刻女孩的身影就化为无数像素点，纷纷扬扬洒落在圆桌上，直至荡然无存。
小兔子收回伸在空中圆滚滚的小手，热火朝天的聊天室里没有人注意到他这边的景象，他默默地退出了聊天室。
……
拔下连接在后颈的接口，徜游在网络大海中的悠扬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四肢真实的存在，神经细胞之间相互连接，在他的体内形成复杂的神经网络。
挪洛在床上坐了一会，等到身体残留的虚妄感渐渐消失，他顺手拿起床边的蓝色鸭舌帽戴在头上。
阳光透过垂帘悄悄透射进房间里，挪洛摆弄帽子，确定帽舌在脑后能够遮住后颈的接口才放下心来。
他慢慢地站了起来，长期沉浸在网络世界中导致他身体虚弱，站起来的一瞬间有些头昏脑胀。
走到落地窗前，挪洛已经可以看见垂帘背后一个光亮的世界。他“唰”地拉开帘布，刺眼的光线立马逼得他睁不开双眼，阳光一下子在他身后填满了房间。
他又拉开了窗户，清晨的空气裹挟着清风鱼贯而入，从他身边吹过，网络的虚幻在这一刻彻底烟消云散，他大口的呼吸，只有这时他才能真正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他的房间摆放简陋，只有一张床、床边的接口和一台计算机。
整晚的熬夜让挪洛身心疲惫，他没有休息，接着来到了计算机面前。
计算机一直开着，挪洛慢慢地输入一长串链接，敲击回车，就有数不清的广告琳琅满目地出现在他眼前。
他准确在广告中找到一个入口，点击进去，印着他的头像和名字的界面出现在他眼前。
他找到了自己正在进行的选课——脑机接口的发展与应用。
点开页面中“继续学习”的按键，页面跳转到一个视频，视频内早已录好的讲课正在进行…
“脑机接口获取、记录大脑皮层上的信号，来实现相应的动作控制……最早的实验通过假想来操纵计算机光标的移动、控制义肢……”
晦涩的操作体验、非扁平化趋向的界面设计是这些网页的通病，挪洛并不想通过电子脑完成这些选课，不得已只能通过计算机来进行。
视频还在播放，挪洛却早已关掉声音，并且将页面缩小到后台。
他又娴熟地输入一串链接，打开网页，一只穿着卡其色衬衫的小兔子还有一旁“米菲小屋”几个大字出现在他眼前。
小兔子下有一条邮箱和一段文字：
无偿服务，时间不定，如有需要请提前发送邮件，没有帮到你可能是因为我能力有限，或者说时间有限（后面的删掉）。
这是挪洛独自管理的平台。
网站刚建立的时候并没有人发来邮件，直到半年后挪洛终于收到了第一封邮件，邮件的内容附有一个软件，发邮件的人抱着试探的心情希望能够帮他删除一个软件自动弹出广告的功能。
挪洛对软件解密脱壳后很轻松地找到了弹出广告的语言区域，修改完成后立马发给了对方。
也许是对方受到帮助后通过一些途径宣传，再加上他的帮助高效可靠，现在挪洛一两天就可以收到一条需要帮助的邮件。
这是挪洛的兴趣，每当看到一封邮件，他总能感受到电子邮件在服务器间相互派递，直到他的邮箱。
他喜欢四面八方的邮件通过网络朝自己流向的这种感觉。
但他并不想认识那些邮件的主人，他知道给他发送邮件需要帮助的人大多没有将自己的大脑改造成电子脑，也许他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通过电子脑高效的运算来帮助他们……
也许他觉得一旦知道了对方的姓名和地址，人与人之间将不存在距离，同时徜徉在无边网络中的感觉也会烟消云散。
挪洛打开了一个域外邮箱地址，他确实有一段时间没有查看消息。
邮件有十几条，他翻动滚轮一下子就发现了其中有一个初音未来的头像。
头像像素不高，有些迷糊，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画师KEI设计的初代人物形象。
邮件来自两天前，打开邮件，信封里并没有一句完整的话，只有两个大写的英文字母：
“XD。”
他知道这两个字母的意思，顺时针翻转90度看就像大笑的表情。
挪洛有些郁闷，离开匿名聊天室之前他就感受到了不协调的氛围。
对方在聊天框里输入的文字让人感到亲切，但离开聊天室的时候却急匆匆，现在翻阅邮件的时候，又看到了对方意味不明的表情。
他隐约有种预感，果然马上又有新的邮件发送过来。
挪洛打开邮件，是那个初音头像。
邮件平平无奇，只有一个邮箱发送信息时内嵌的表情——笑脸。
“有什么事情找我吗？”
挪洛忍不住向对方发送邮件。
“能来一趟MM公司吗，我在55层的经理办公室。”
MM是Micromechanical machinery的简称，是一家生产微型机械的公司。微型机械最大的用途是用来改造电子脑，在电子脑用户最多的第一都市有许多这样的上市公司，MM公司在其中是佼佼者。
邮件一接收到，挪洛就通过电子脑查找到了MM公司的相关信息并且深深地印刻在自己的记忆里，这正是电子脑的强大之处，高效的计算力和增强记忆……
挪洛无奈地抵着自己的额头，处理邮件的习惯让他把问题摆在第一位，而忽视了个体与个体间交流的细节。摆在他面前的最大问题不是MM公司的信息和地址，最大的问题是对方为什么要自己这样做。
从语气来看，对方似乎没有想过他会不会拒绝。
“我不接受这方面的援助。”
挪洛发送消息，马上对方的邮件又发了过来，让人怀疑发送邮件的人并没有思考和编辑的过程。
“挪洛，19岁，与母亲居住在城郊，6岁时将大脑改造成电子脑、右眼电子化，属幼脑改造人群，电子脑骨骼型号ST-12，注脑纳米机械型号STC-67，自电子脑改造后从未更换过零件，目前外接口解码器违反《脑微观改造接口技术要求和检测方法》规定。”
邮件让挪洛惊呆了，脊背上有一道道冷汗悄然流下。
“你是谁？我的电子脑改造过程全程受ST公司的隐私政策保护，你从哪里知道这些信息的？”
发送消息后挪洛焦灼地盯着显示器等待，他不停地刷新页面，等候着对方的回复。
在他反复刷新后终于收到了一条新的邮件，连忙将邮件打开——
“ST公司在3年前就破产了，最后被我们MM公司收购。”
“那你们也不能这样做。”
“这是我个人调用这些资料，与MM公司无关。”
“这不是重点！”
“你来不来？”
挪洛楞了一下。
他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觉得自己会在什么都不了解的情况下贸然过去，去与不去都取决于自己，但看对方的消息似乎还有些不耐烦。
“MM公司离我这里太远了。”
挪洛刚发送邮件就后悔了，他应该彻底拒绝对方，不然……
“我可以替你报销一切路费，还可以给你提供一笔酬金。”
挪洛感到头大，他自从十年前跟母亲搬到这里后就再也没有去过市区，感受到对方步步相逼的语气，挪洛想了想在邮件中缓缓输入：
“可以跟我说清楚具体需要我帮什么忙吗？”
“等你到了我就会告诉你，今天一整天我都在办公室。”
挪洛关掉了邮箱，讲课内容还在继续，他任凭自己的身子瘫坐在椅子上，好像虚脱一样，比他一整晚没睡觉还累。
他久坐在计算机前，没有听讲课中的任何内容，他在想自己到底该不该去那里。
但他马上就知道自己没有选择，虽然他在米菲小屋上有强调因为能力问题并不一定能帮到忙，可至今为此所有向来发来的邮件无论难易他全部都解决了。
就算遇到他不熟悉的领域，挪洛也会通过电子脑学习后，尽量回答对方的问题……更何况是已经定下约定的事情。
虽然这算不算约定还有待考量，但挪洛总觉得心里悬着一块石头，如果不登门拜访他根本无法放下心来。
还是去一趟吧。
挪洛推开了房门，房间在二楼，在廊道上走了两步后又看到了另一扇房门。
他忽然顿了顿，因为那里面是母亲的房间。
迟疑了一会，挪洛还是推开母亲的房间。
房间里摆放着各种仪表器械，机械的中心是一张宽大的床，母亲就躺在床上。
有数不清的管道从不同的器械中延伸出来链接在母亲身上，颜色各异的液体随着粗细不一的管道缓缓流进母亲的身体，为她维持身体的营养和能量，仪表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及时检测着她的心率和血压……
生命维护系统，最早适用于病人和老人。
但与微观力学和纳米技术下应运而生的电子脑相结合，却成为了让人口诛笔伐的发明。
原因就在挪洛的眼前。
利用生命维护系统，许多电子脑用户彻底摆脱了真实的世界，永远地躲在网络深处，他的母亲就是其中之一。
看着“沉睡”的母亲，挪洛的心底似乎有匿名的悲伤化开，周围的空气也变得浓厚、粘稠，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哀伤萦绕在他身边。
但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很快他不再为悲伤所动，轻轻合上了房门，径直朝楼下走去。
这不怪他的母亲，挪洛想，是他的父亲抛弃了自己的母亲才造就了今天的局面，而自己比起悲伤更应该庆幸能够在这个世界出生。
对待这种事情，他已经习惯放空自己的灵魂，麻木自己的头脑，而不会为那些糟粕的情感所动摇。
最重要的是，他应该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亲人身上。
挪洛沿着台阶一级级走到楼下，一楼的厨房与大堂相通，没有门。
来到了一楼，挪洛的视线没有任何阻碍，他清楚地看到在厨房里，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在一位少女的脸上，少女静谧地坐在桌旁眺望窗外的光明。
挪洛的心一下子被温软和幸福包裹，他的脸上有笑容溢出。
“久等了，姐姐，我现在就来准备早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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